子弹划开的,不只是一条命运线
就在十几个小时前,Charlie Kirk 在犹他州的犹他谷大学演讲现场被枪击身亡;三个月前,明尼苏达的民主党议员霍特曼夫妇死于极端分子的枪口;再回到一年前的宾州,特朗普在集会上险些中弹。短短一年多,美国政坛连续被子弹撕裂,血迹已不再区分党派:从总统,到民主党议员,再到保守派青年意见领袖,暴力的阴影正无差别地笼罩整个政治光谱。
这并非孤立的三场悲剧,而是同一条裂缝不断撕开的新口子。美国政治已经走到危险的临界点:当选票无法说服分歧,枪声便被推上了裁决的位置。
关于极化的源头,在我查阅资料时看到一个说法:九十年代纽特·金里奇主导的“共和党革命”被视作一个重要转折点。那时候,他把全国选战变成了一场对抗运动,把政治从协商推向对立,把对手描绘成必须打倒的敌人。很多分析都认为,这就是美国现代极化真正开始的地方。 就这一点,我没有能力给出更多评判。九十年代的美国政治,对我而言只是阅读中逐渐拼合出的影像,而非亲历的现实。对于那个久远的年代,我没有直接感受过当时的氛围,很多认识也只是从书面资料里读到的,而不是亲身的体会。我只能暂且引用这种观点的共识,把它作为理解当下局面的一个参考坐标。
进入奥巴马年代,茶党运动把财政焦虑与文化怨恨结合起来,民粹主义开始在基层扎根。共和党选民的身份认同被重塑,反对民主党不再是政策选择,而是生存感受。等到特朗普出现时,这些碎片被彻底整合:他把经济失落、种族焦虑和对精英的不信任熔铸成一个旗帜鲜明的运动。MAGA不仅是口号,更是一种政治部落的身份标签。 在这种政治文化里,忠诚凌驾于理性之上。只要不全然追随,就会被打上“叛徒”的烙印。对手也不再是政见不同的公民,而是必须被击败的敌人。政治被简化为一场零和生死战,而这种叙事正是暴力获得正当性的温床。
如果说子弹揭示了极化的暴力后果,那么子弹之后的叙事,更展现了美国社会的深层撕裂。 2024年特朗普遇刺未遂时,民主党主流第一时间谴责暴力,强调政治分歧必须通过制度解决;右翼舆论则迅速将责任归咎于民主党和媒体,声称“妖魔化言论”制造了袭击的土壤。与此同时,社交平台的边缘角落却出现了阴谋论:有人散布这是“自导自演”的政治戏码。事实未明,叙事已经分化。
2025年霍特曼夫妇遇害,嫌犯的极右翼动机清晰可见,民主党政界和舆论毫不迟疑地将其定性为政治恐怖主义。但在右翼信息场中,却出现了荒谬的“假旗行动”说法,把谋杀描绘为民主党自导自演的政治操弄。受害者的鲜血没有换来共识,反而成为进一步加剧怀疑的工具。
今天Charlie Kirk的遇刺则再次将这种裂痕推到极致。在官方层面上,民主党高层领导展现出统一姿态,严厉谴责暴力并呼吁社会冷静,以维护其作为体制守护者的形象。然而,在这层官方话术之下,民主党的支持者、部分议员和网络舆论中却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暗流——他们将矛头指向柯克本人的言论,指责右翼在过往暴力事件中的‘双重标准’,社交媒体上不乏“这是自招的悲剧”这样的评论。在另一边,右翼舆论场中的部分意见领袖迅速将事件武器化,直接把凶手与整个左派挂钩,将悲剧塑造成一场‘战争的开端’。特朗普本人也没有呼吁克制,而是将责任归咎于对手的‘仇恨修辞’。在这种语境中,暴力事件不再是全社会共同面对的创伤,而是沦为双方动员基本盘、攻击对手、加剧不信任的新燃料。
至于传播层面,如今的媒体平台自然脱不了干系。社交媒体的算法天然偏好情绪化、极端化的内容。愤怒和恐惧比理性与冷静更容易获得点击和传播,于是,最激烈的叙事往往被推向最前端。事实本身在信息洪流中迅速退居次要位置,取而代之的是符合各自阵营叙事的“解释”。 资讯的碎片化使得今天的人们生活在不同的信息宇宙中。保守派收看福克斯与右翼播客,进步派依赖MSNBC与自由派媒体。相同的事件,被包装成截然相反的故事,几乎没有交集。事实共识的消失,使得每一颗子弹都能被赋予两种完全不同的意义。在这种环境里,暴力不只是暴力,更是叙事的燃料。它被用来证明对手的邪恶,也被用来巩固自己的身份认同。于是,每一次袭击不仅没有促成反思,反而推动社会进入新一轮的极化循环。
这种政治的极端化并非凭空而来,而是身份焦虑、经济焦虑与制度信任坍塌叠加的结果。 对许多白人保守派而言,人口结构与多元文化的变化威胁了他们熟悉的生活方式,带来被剥夺感;全球化和技术变革加剧了中产与工人的失落感,使愤怒容易转向外部敌人;而对政府、媒体和司法的信任跌至谷底,又为阴谋论与极端叙事打开了空间。
当这三重危机交织时,仇恨便不再是情绪的偶发,而成了理解世界的框架:对手不是政见不同的公民,而是必须被消灭的威胁。在这一进程中,川普既不是起点,也不是唯一的推手,然而,川普无疑是这场大火中最强效的催化剂。他并未创造分裂,但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利用、放大并合法化了这种分裂。他的政治天才在于,他将弥散在社会中的各种怨恨——经济上的失落感、文化上的被取代感、对建制派的不信任感——成功地熔铸成一个以他个人为核心的强大身份认同运动:MAGA 。
他的政治语言经常会出现敌人化与暗示性的修辞。他把对手称为“叛徒”“害虫”,把媒体称为“人民公敌”,不断强调只有对他个人的忠诚才等于对国家的忠诚。这样的叙事不仅削弱了制度的权威,也为暴力创造了一种“许可结构”。的确,川普从未明确要求动用暴力,但长期的暗示足以让边缘群体把子弹当作“合理的延续”。并且在2020年败选后,他把受害者与救世主的角色叠加在自己身上。当他遇刺未遂时,他声称这是左派“妖魔化”的必然结果;当柯克遇刺时,他又把责任指向媒体和民主党人的言论。在这种逻辑里,右翼的每一次受伤都证明了左派的邪恶,而左派的受害则被描绘为阴谋。结果是,暴力事件从来不会成为降温的契机,反而一次次成为动员的助燃剂。他不断放大裂痕,把原本潜伏的极端化推向公开化、合法化。这就是为什么,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,他永远不可能成为美国的解药。
在一个信任坍塌、叙事割裂、身份焦虑弥漫的社会里,选票已越来越难以调和分歧,子弹越来越频繁地被推上裁决的位置。川普和MAGA并不是这条道路的起点,却是它最强力的加速器。他把仇恨政治变成了动员的常态,把受害叙事与救世姿态绑在一起,让极化从党争升级为生存之争。在这种氛围中,每一次暴力都不再是全社会的创伤,而是阵营的动员资源。 暴力制造愤怒,愤怒滋养叙事,叙事反过来为下一次暴力提供合理性,这样的循环没有尽头。每一次子弹飞出,都不是偶发的意外,而是极化系统逻辑下必然的结果。
美国真正需要的,不是寻找下一个“强人救世主”,而是重建制度的信任与公民的宽容。仇恨政治的恶性循环能否被打破,取决于社会能否在废墟上重新学会一门古老的民主技艺:与不同的人共存。如果这种共识无法重建,那么未来的刺杀名单上,不会只有政客的名字,也会有整个国家的命运。
后记: 在追踪这起事件时,我也习惯性地去油管和推特上看看大家的反应。左右两派的言论蜂拥而至,愤怒、指责、阴谋论和情绪化的表态几乎铺满了整个屏幕。不得不承认,我自己也有政治倾向,但在这样的时刻,我更想问:有多少人真正在思考这场悲剧带来的启示,又有多少人只是把它当作一次赚取流量、加剧对抗的机会? 子弹已经飞出了三次,它们本应让社会停下脚步,思考如何避免下一次。但现实是,每一次枪声之后,网络上更快响起的,往往是新的对立口号。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,衡量着自己究竟是想让这条裂缝愈合,还是希望它继续扩大。